「可、可是我能……」
「我可不養無用之人,你不把傷養好,就是逼我趕你走。」
看著他清冷的眸子,她很清楚他是言出必行,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什麼。
「再睡一會兒。」
她乖乖地躺下,看著依舊坐在床畔的他。
「頭還疼不疼?」他問話的口氣藏著他不自覺的溫柔。
「為何犯頭疼都沒說?」他這不是質問,更不是責難,而是莫名的憐惜。
愈是接近她,愈是明白她的心思,愈是將他倆的卑微祈求給重疊在一塊兒,可他不是他爹,沒有他爹的鐵石心腸,他知道怎麼做能讓她安心,因為那一直以來也是他心底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甚至,他敢說,只要他搞砸了這回,父親肯定就不要他了。他是嫡子,但還有個同母弟弟,最得母親疼愛的弟弟在馮府里,父親嚴苛待他,母親眼里只有弟弟,在外頭,人人拿城東家的馮王與他相比,不容他出半點差池。
他的處境艱辛,比誰都渴望得到一個眼里只有自己的人,再不願被舍棄。
「我……」她垂著長睫,好半晌才道︰「因為不是很疼,也不是常常疼,時好時壞的,我以為沒事的,卻給二爺添麻煩了。」
馮玨沒吭聲,只是瞅著她,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沒說出的真正想法,她之所以不說,是不敢說,怕成為累贅,同他一樣,害怕被丟下。
「二爺,我說真的,真的是時好時壞,許是昨日大雨,我一夜未眠,今兒個才會疼得厥過去。」怕他不信她的身子正在恢復,她趕忙解釋。
「是前日。」
「咦?」
「你已經睡了一日夜了。」他淡道。
要不是她尚有一息,要不是蒙御醫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幾乎要以為她熬不過去。
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睡了一日夜。「嗯……肯定是因為我前日一夜未眠,才會睡得這般沉。」
馮玨看向窗外,思索著該不該將她的傷勢告訴她。
她這麼努力地想活下去,要是將蒙御醫診治後的結果告訴她,她會如何?
「二爺,這一回我肯定不會睡得那般沉。」
「嗯。」他不置可否地應道。
算了,何苦告訴她,又不是到了已經無路可走的地步,也許多喝幾帖藥,腦中的瘀血散了,便什麼事都沒有,他沒必要在這當頭嚇她。
忖著,突地听見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緩慢地調回目光,瞧她緊閉著眼像是以假寐掩飾他剛才听見的聲響。
他涼涼地注視著她,直到咕嚕聲再響起,她臉色發窘地按住肚子,教他不自覺地逸出笑聲。
她听見笑聲,將眼楮微微睜開一道縫偷覷著,揚笑時的他卸下淡漠,如清風拂面,本就俊美立體的五官更顯耀眼,像是人偶被注入了人氣,鮮活了起來,讓她不由得看直了眼。
馮玨並未察覺她的注視,逕自道︰「爾剛。」
「二爺。」守在門外的爾剛被他的笑聲給嚇得一愣一愣的,天曉得他有多久沒听見二爺的笑聲了。
「差人備膳。」
「是。」
「多準備點,我怕喂不飽。」馮開的嘴角依舊抹著笑意。
待爾剛應聲離開後,她才小小聲地道︰「二爺,我沒有很餓。」她只是肚子叫得大聲了點,不代表她餓到可以吃下一頭牛。
「你不餓,我餓了。」
她眨了眨眼。「二爺還沒用膳嗎?」她看向外頭的天色,有些陰,教她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辰。
「托你的福,還沒。」
「托我的福?」她吶吶低喃,接著像是意會什麼,猛地抬眼。「難道我昏過去時,都是二爺照料我的?」
馮玨懶懶地睨她一眼。「是啊,我在拉攏你,你感覺不到嗎?」
「為什麼要拉攏我?」
「既然要你留下,我就要你的忠心,為了得到你的忠心,身為主子的我不就應該先施以小惠,換你涌泉以報?」既然她是無害的,想留下就留下吧,在他能掌控的範圍里,他會盡其一切地讓她安心,將他不曾得到的都給予她,用這種方式彌補自己得不到的。
「二爺不用這麼做的,光是二爺願意讓我留下,我就會做牛做馬回報二爺的。」他不知道當他首肯時,她有多開心終于有容身之處了。
「所以,我給得更多,你必須回報得更多。」收買人心很容易,尤其她要的如此簡單。
「嗯,不管二爺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她坐起身,握了粉拳,誓言效忠,乍看之下頗有氣勢,可惜的是——
本嚕咕嚕……她用力地按住肚子,卻掩不住那羞人的聲響。
她羞窘抬眼,便見他別開視線,低低笑著。
她是該覺得丟臉,可是他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像是深秋的暖陽,教她心頭跟著發暖,也隨之逸出笑聲。
第四章 取名來福(1)
「所以蒙御醫的意思是,她現在的狀況有所好轉?」帳房里,馮玨擱下了從其他莊子收回來、才看沒幾頁的帳本,直睇著剛替她診治完的蒙御醫。
「依照姑娘今兒個的脈象,情況確實有所好轉,但我听她說起自個兒失憶,想起以往在宮中時有本醫書提過,傷及腦時,帶瘀難散,恐引發失憶,也許她腦袋的瘀血散了,記憶也會跟著恢復,不過這只是推論,老夫並未親眼瞧過這種例子。」蒙御醫在宮中養成的習慣,說話時總會替自己留點後路。
馮玨垂斂長睫。「恢不恢復倒不是那般要緊,要緊的是能散瘀,別教她老是頭疼。」
「听姑娘說這幾日沒再犯頭疼,所以老夫想就繼續服用這帖藥,還有……」他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瓷瓶。「二爺,這藥丸的配方和藥帖是一樣的,要是姑娘又犯頭疼,先讓她吃下一顆,省下熬藥的時間,可較快緩解。」這種順手賺點人情的手法是在宮中養出的惡習,可他給的絕對是派得上用場的。
馮玨接過手,嘴角輕揚。「多謝蒙御醫。」
「不用客氣,這是應該的,若有需要,過個十來天,我再進莊子替姑娘診治。」
「多謝蒙御醫,屆時我會讓爾剛去接你。」
蒙御醫朝他拱了拱手,便讓爾剛親自送回疏郢城。
馮玨把玩著瓷瓶一會兒,起身朝外走去,停在西邊的梢間,沒有先知會一聲,便逕自推門而入。
房內不見半個人影,教他不禁一頓。
這兒是他撥給她的房,還特地要郝多兒白天到這兒伺候她的,怎麼兩個人都不在房里?敢情又巡田去了?
正要離開,突地听見細微的水聲,他精準地望向屏風,沉聲問道︰「誰在那兒?」
回應他的是她的尖叫聲和嘩啦啦的水聲,他這才意識到她可能正在沐浴,隨即背過身去,懊惱地瞪著門板。
「二、二爺?」她在屏風後頭喚道。
馮玨沉著臉問︰「郝多兒呢?」不就是要她看顧著,哪怕是沐浴時,她都應該守在她身側才是。
「多、多兒去幫我拿可以替換的衣裳,她她她很快就回來了。」
听她說話都結巴了,他的眼角抽搐了兩下,正要再開口,又听見細碎的水花聲響,隨是布料的窸窣聲……他知道她正從浴桶爬出,取了布中擦身,他理應立刻離開的,免得壞了彼此的清白,可是接著他又听到啪啦一聲,他的心兒一緊,似乎是她出浴桶時沒踩好凳子,摔倒了,他關心的問︰「你沒事吧?」
沒听見她的回應,他又問了一次,卻只听見她發出細碎隱忍的申吟聲,想要差爾剛去將郝多兒找來,又想起他送蒙御醫回疏郢城了,不知道郝多兒還要多久才會過來,這天候正轉冷,要是她又摔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