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進了山洞,里頭倒是不狹窄,但怎麼看怎麼簡陋,而且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就是她想當作沒聞到都不行,她一個個山洞看過去,果然在最里頭看見了藥味的來源。
她忽然想起了他曾說過的,要讓她幫著照料家里的病人還有孩子,當然家務活還是要幫忙做的,但是照顧人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其實家務活旬賁虎自己也能夠做,只是他為了維持生計,必須不時進山打獵,而有時候進到深山里,無法保證回來的時間,家里一個病兩個小就無人照料,雖說可以托鄰居照看,但是誰也不是閑著沒事專門等著幫著他的,一回兩回還好,次次都去,就是再親近的人家,心里也不免有所埋怨了。
杜映紅還沒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會見到一個病人,可真的見到了人,還是忍不住心顫了下。
躺在床上的是一個小娘子,可是皮膚干黃枯槁,連從被子露出來的手看起來都干瘦得跟雞爪子似的,明明才剛入秋,卻已經蓋上了厚被子,床邊也點了火盆子。
再仔細看,屋子的另外一邊也是一張床,上頭躺了兩個孩子,看起來差不多四、五歲年紀,身體似乎也不怎麼好,兩副小小的身子在一張薄被下,顯得格外的瘦小。
罷剛去放好了東西的旬賁虎就看到他帶回來的小娘子正站在弟妹的屋子外,他來到她身後,說道︰「里頭大一點的是梅娘,另外兩個小的是小龍和小桃,我買人就是要照顧他們三個,你如果真的想留下來,就得在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看他們。」
「你不在家要去哪兒?」杜映紅皺起眉頭問道。
「梅娘的病要用藥材養著,我幾乎每天都要上山打獵賣到鎮上去換錢。」
杜映紅不是一個濫好人,畢竟可憐的人見多了,她也不可能每一個都發善心去同情,她很想對他說她忍不了,什麼買人不買人的,反正契書也沒簽上,就當作沒這回事兒,讓他明兒個就將她送回鎮上。
可是當她看著屋子里的三個人一個個醒來後都用那樣歡喜依賴的眼光看著她身後的男人時,她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應該不是第一次去王牙儈那兒了,明明是花銀兩想買人或者是聘人的主家,卻為了家人低著頭讓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批評。
一向高傲的杜映紅,忽然對自己早上抱著逗弄的心情去挑釁他的行為覺得有些愧疚。
梅娘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對旬賁虎的關心,「大哥,吃了嗎?苗嬸子今兒幫我們多做了點干糧,在鍋里溫著呢,你趕緊去應付一口。」
旬賁虎淡淡回道︰「你不用操心我,你自個兒休息好就行。」
梅娘點點頭笑了笑,只是眼里有著無法消除的苦澀。
兩個孩子看他們說完了話,也從床上爬下來,一人一邊扯住旬賁虎的兩條大腿,眨著大眼看著他。
「大哥,你是給我們帶了嫂子回來了嗎?」說話的是比較不怕生的小龍,他對杜映紅的突然出現相當好奇。
杜映紅有點僵硬的笑了笑,連忙擺擺手解釋,「我是郎君買回來照料家務的。」
小龍啊了聲,像是明白了,連忙又問道︰「那會像上回那個嬸子一樣,沒兩天就走了嗎?那天她走的時候還忘了替阿姊熬藥,害得阿姊差點暈過去了。」
杜映紅想起今天早上說話最大聲的那個婆子,呵呵兩聲干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人各有志,也不能說人家不對。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帶她去休息,你們也趕緊睡了。」旬賁虎顯然不想讓兩個孩子多問,畢竟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會待下來。
就像梅娘始終沒有過問杜映紅的來歷,大約也是看出來了,杜映紅不像是能夠留在這里的人。
即使杜映紅已經打扮得樸素,可是衣裳的料子,還有那白皙細女敕的肌膚,都跟村子里的女人不同,一看就不像是做粗活的,她剛剛雖說是被買回來的,可是梅娘知道家里的銀子早讓她這不爭氣的身子給掏空了,就是大哥身上還有點銀錢買人,也不可能買下這般美貌的小娘子。
梅娘身子虛弱,不過是想了一會兒,就頭暈得不行,剛好旬賁虎也發話讓他們先休息,她也就順從的又躺了下來。
杜映紅奔波了大半天也累了,等旬賁虎安排好她歇息的地方,她弄了些熱水稍微把自己打理了下後,就直接躺在床上準備睡了。
可也不知道是床太硬還是怎麼了,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里不是旬賁虎抱著她趕路的情景,就是他柔聲哄著兩個弟妹睡覺的畫面,偶爾也會冒出因為把屋子讓給她,他一個人獨坐在屋外守著火堆的背影。
杜映紅很不想承認,才不過一日的功夫,她就有點被這個莽漢打動了。
一開始只是因為無聊得很,想逗逗這個一次次拒絕她的男人,之後又跟他較起勁,可這一路他默不作聲的關注,加上剛剛對弟妹們體貼的照料,一幕幕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印在她的腦子里了。
她縮在被子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或許他也知道她說不出口的話,剛剛才會對她說,明日一早如果她想離開的話,他可以先送她回鎮上。
她沒有直接點頭答應,或許是因看著這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太過可憐,才會一時開不了口。
只不過她好不容易從京都月兌身,可不是要讓自己做個濫好人的。
這世上可憐人太多,她不過就是一個小娘子,沒有那麼多能耐,能夠看到一個就幫一個。
可看著那幾乎病得不成人形的梅娘,再加上兩個孩子和旬賁虎身上那補丁再補丁的衣裳,心里那一點柔軟還是沒辦法讓自己真的就這麼視若無睹。
沉默了半晌,她捏著身上又厚又沉卻完全不保暖的被子,瞪大了眼楮,在心里說服自己,或許她可以幫點小忙。
比如……比如她貼點銀兩,幫他們這一家子找個不多話又願意幫工的婆子,還有這被子,她也讓人重新打了新棉花吧!這樣入冬之後也可以少添點煤炭柴火,旬賁虎就也可以少花點銀兩在這上頭。
想到了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後,杜映紅心里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也消散了大半,她覺得自己終于可以睡場好覺了。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嫌棄這床被子,反正等明兒個她讓人把這屋子里的東西都給換了,這被子再也礙不著她的眼了。
不過就一個晚上,她還能忍。
苞杜映紅一樣難以入眠的,還有坐在外頭靠著火堆取暖的旬賁虎。
他先是忙著把野豬給處理了,然後洗干淨了手,才又回到火堆邊坐下,從懷里拿出那半截袖子,用他拙劣的針法開始縫補。
對他來說,這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遇上了杜映紅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娘子。
火光照著他的臉龐,將他剛毅冷戾的臉照出幾分暖意,他微微揚起嘴角,自從一年多前他從邊關回鄉後,心情還是第一次這樣放松。
只不過這樣的好心情也不過一瞬間,一想起明日,旬賁虎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杜映紅就算再怎麼賭氣,可那嬌養的樣子,怎麼看都不該活在這樣差的地方,不說吃食跟她平日吃的精細東西無法比較,就是衣裳用度,他也不可能讓她用上她習慣用的那些。
即使她沒說,但是光看她穿著那件細布衣裳也能夠毫不在意地端坐在地上,也知道她是不把這樣的衣裳給放在心上的,而他,現在就是掏空了整個家,也買不起那樣的一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