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這太子府當成龍潭虎穴了。」
「難道不是嗎?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來。」她寧可還是那個頂著災星封號、被父兄禁錮在小院的汾素素,而不是這個汾璽玉。
「你真不給面子,你沒有被任何人寵愛過吧?父兄姐弟都視你如蛇蠍,本宮知道你那後娘的弟弟還常常沖著你妖女、妖女地叫,真可憐,不然這樣好了,本宮犧牲一點,讓你嘗嘗被寵愛的滋味吧。」
她蹙眉,就知道住進大房子得要代價的。「別小看本宮的寵愛,而且,本宮很挑剔,寵愛是看人給的,可不是誰都吃得消,也不是誰都能得到。」像是尋到什麼能緊扣住他心思的玩具,他笑得很是暢快。
他太期待她的反應了。
她不是那些死板的貴族郡主公主,好玩多了,令人愛不釋手啊。
他是皇子,受的是皇子的教育,生活里要學的是騎射武功兵法馭下術……多不勝數,就是沒有玩具。
今天終于得到一個絕無僅有的玩具,他得想想怎麼玩,當然,是在不能玩壞她的情況下……
「你什麼時候會對我厭煩?」
瞧瞧,連敬語都沒了,終于把她惹火了吧?
「汾璽玉,你真問倒本宮了。」他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他知道朝野上下都這麼叫他,說他心機深沉,生性狡詐,喜怒無常,做事毒辣,人人敬畏,不講章法,一句話說不對,比下地獄還慘。
他隨手一摟就這麼一大把的稱頌辭,其他沒听見的不知還有多少。
這些人小鼻子小眼楮,他才沒那麼壞,帝王之道殺戮不可少,那些八股保守的窮酸文人書生不懂罷了。
「得去早朝了,不然真想多留一會。」他懶懶地站起,以為汾璽玉也會踉隨著他起身,哎呀,看起來要等她主動來示好得加把勁了。
嘖嘖,連恭送太子都不會說。
不過,他不會派人教導她在這里該有的禮節,他喜歡這個沒有被上色的她。
「過來!」他雙腳已經跨過門坎,卻想起什麼地轉過頭。
他極少對人這麼和顏悅色過。
汾璽玉被動地往前,是錯覺嗎?她在君無儔眼中看到一抹淡到極點的笑意。
「伸手。」
她如傀儡般伸出小手。
「這給你壓裙。」從明黃的絲絛上解下一樣物品,他遞出夔龍玉佩。
汾璽玉接過手,觸手沉重,還沒能說什麼,他的指頭已經抬起她的下顎,然後吻上她的唇。
這是她的初吻,汾璽玉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君無儔沒有狂肆地掠奪,他只是貼著,等她適應,他睜著眼,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他發現,她的眼波變得瀲灩而溫暖,雙頰上有了胭脂般的嫣紅。
「這個謝禮我喜歡。」
他轉身走了。
付出多少,他勢必會索回同樣價值的酬勞。君無儔頭一遭真心笑了出來。
「混球!」汾璽玉吼叫。
他笑得更大聲,不只小喜子的拂塵都掉了,就連隨侍的護衛隊也詫異地踏錯了腳步。
那塊夔龍玉佩就放在她的梳妝台上。
夔,是龍的萌芽期,象征著太子的地位,也只有太子能佩戴,刺繡穿在身上。
這玉佩上半部有一小穿孔,扁平,半透明帶著朱砂沁,挺頭回首,龍頭短角前曲,棗核形眼,有足和雲紋,觸手溫潤,是一塊上好的白玉。
這麼好的東西為什麼要給她,這可不是隨便賞賜能解釋得過去的,好多天,她還是想不通。
也從那天開始,他走到哪一定要帶著她,然後她在哪,他就在哪。
「玉主子,肩鑾已經在外面候著,就等您了。」從外室進來的蒔繪看見自家主子連眉毛也沒動,趕緊用螺黛畫高了她的眉峰。
「我的好小姐,你不是說要自己來,奴婢都去招呼過外面了,你還在發怔,在想什麼呢?」
她的眼角是一片極致的美麗,心里卻是無比生澀的無奈。
笙歌管竹的夜宴突然間多起來了,戲子,說書,跳舞,唱歌,不知輪過幾回,一開始還覺得新鮮,男人們的心其實也不在那,她這陪襯的也跟那些精致的盤子家具沒兩樣,杵著,時間到了又一頂軟轎送回來,每天看著那些飲酒作樂的男人,她心里只有厭煩。
雖然知道無用,她還是推辭過,說︰「民女既不能歌善舞,也不善騎射談唱,對太子的大業一點幫助也沒有。」
「誰說的,今天的客人很重要,你只要打扮得美美的坐在本太子身邊就可以了。」
處理國務,批奏折,接見外臣,甚至決定明年的泰山祭祀也由他去,都這麼忙了,
他還有時間風花雪月,體力之好讓人咋舌。
于是三天兩頭的宴會,一下在瀟湘水閣,一下在晏天樓,雖然不出東宮,卻已經搞得她暈頭轉向。
為什麼他不帶正妃出席?因為這樣,還賜了她肩鑾。
「玉主子,請上轎。」在爾雅殿外面候著,替她掀簾的是穿著侍衛統領制服的牛大。
自從搬進這里,汾璽玉還沒有機會和他打照面。
她點點頭,便要鑽進轎里。
「小姐……請別怪我。」
「你做了什麼要我怪你?」她止了步子,卻不看他。
「我沒辦法看你那麼辛苦,所以把你出宮的消息稟報了太子殿下。」這話堵在他的心口太久,不說,他心難安。
汾璽玉看向燈火閃爍的遠方。
「你我都是一樣受人命,身不由己,有什麼好說的。」人都是被命運推著走的,要想單憑己身是太自不量力。
「玉主子……」
她彎腰人轎,已無他話。
「起轎!」打著燈籠的蒔繪喊了,綴著纓絡流蘇的軟轎平穩如地地晃蕩出去。
牛大看著浩浩蕩蕩的人轎逐漸遠去,仿佛知道有什麼再也挽不回來了。
第4章(2)
宴席在晏天樓舉行,這樣的極盛繁華明明很近又很遠。
一下轎就看見一雙眼滴溜溜轉著的小喜子,自從太子把她帶上帶下開始,小喜子公公對她執禮甚恭,打千請安從來沒少過,他是太子的貼身太監竟然在外面等她,是有什麼要叮嚀的嗎?
「玉主子,今天要宴請的是三王爺、五王爺,太子殿下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我知道了。」
說也奇怪,要事先知曉宴客名單,君無儔會給她惡補著裝品級,三省六部御史,有時候連閑散宗室也會搭上幾句,要是他忙不過來,那麼,小喜子就是他的傳話人。
當朝皇帝-總共有五個兒子,七個公主,這陣子她頻繁地見過二、四王爺,這次設宴總算把皇帝的五個兒子都看齊了。
謝過小喜子,她穿過曲通幽徑的抄手游廊,廊下間外,值夜的人不知多少,卻安靜得像沒有人,只有曲池里的錦鯉听見人聲,搖頭晃尾地聚攏過來。
「你終于來了,綠葉太多沒有香花點綴,好無趣呢。」令人意外的,君無儔站在晏天樓的水榭邊,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
他微帶酒意的眼楮看著她今晚的一身宮裝打扮,一條彩繡花鳥紋齊胸襦裙,銀白色裙據,發上足金簪花,胸脯露出一段凝脂雪白。
嗯,好看歸好看,但是他招來大宮女拿來一條披帛,見她遮去不少肌膚,這才把她迎了進去。
「來吧,就讓所有的人看看本宮有多麼寵愛你。」
他的話令汾璽玉無端生出一胳臂的疙瘩。
燈火通明的閣樓里笑語喧嘩,由于擺了地龍,溫暖如春,冷冷的秋意只能在外面盤旋。
酒酣耳熱,織錦椅榻上的客人各有內侍,執了宮扇緩緩招著涼風。
宮廷,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可以春不春,秋不秋,像花房里不論季節培育出來的花苗,像把這里弄得像夏天的地龍。
「哎呀,原來是你。」悅耳低沉的聲音帶著絲訝異,一個相貌清雅的男子攔住了她跟君無儔的去路。
汾璽玉只覺得眼生。
她最近見多了生人,實在已經見怪不怪。
「你認識我五弟?」君無儔問。
她想了下搖頭。
「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小哥,『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條長幅怎麼賣?」男子的五官和君無儔有些相似,但是線條卻要柔和許多,就連講話的口氣也讓人覺得親近多了。
汾璽玉眨眼又眨眼,她想起來了。
「一兩公子……不,五王爺你好。」她彎腰行了宮禮。
「一兩?哈哈,我剛剛看就覺得眼熟,想不到一試竟然真的是你。」
這皇城中人都很愛試人,汾璽玉抬眼,很柔軟地笑了笑。
「想不到你是我大哥的人。」言下有些扼腕。
這種事有什麼好解釋的,她選擇繼續微笑。
「君五爺,你太偏心了,一見到美女就丟下我們這些人,這叫不叫見色忘友?」
不似中原的.口音,汾璽玉倒是一下就認了出來,這粗礦的男人是那天一直鼓吹五王爺不要買她字的人,看他斜襟敞胸,橫眉向天,特別的眼珠跟他的口音一樣引人注目。
「這位是繳旨回朝的威遠大將軍,我們家老三,他長年住在塞外,你瞧,連口音都像當地人,快被同化了。」君無儔看著她跟自己的弟弟聊開,有些不是滋味,硬要她把注意力轉回來。
她從不曾對他露出這麼溫婉可人的表情,那笑是真的,那盛著細密微光的睫毛,看得出來她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喜悅?
他心中無明怒火頓起。
汾璽玉可不知道親密站在她身旁的太子
爺已經是怒火中燒。她向這位手掌兵權的三王爺福過禮,原來今天與會的都是狠角色。
「想不到大哥的美人能寫一手好字,那幅字我已經讓人裱褙好放在書房,歡迎大家有空來參觀。」五王爺猶在吆喝。
君無儔暗捏她的手。
「為什麼本宮不曾見過你的字?」
她苦笑,這算什麼?小孩搶糖吃嗎?「游戲之作太子爺看得上眼嗎?」太子府里要什麼名家字畫沒有,何苦來踩她一腳。
她賣字的小丑跳梁戲碼,看在他眼里不是個笑話嗎?
君無儔替她緊了緊身上的煙霞紫孔雀紋羽鍛披風,系好結,這樣還沒完,一縷順著肩頭垂下的發絲無預警地滑了出來,他便隨手繞在指間玩耍,仿佛她是他多麼重要的寶物那樣。
看在旁人眼里只會說她現正得寵,只有汾璽玉心里明白,這男人的心思越來越讓人難理解,雖說寵愛只是幌子,也不必做得這麼真,好像真的有多心疼她似的。
明明這些戲都只是演給別人看的。
她不懂,這樣把她推上風口浪尖,讓他的同黨、對手、敵人都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又能起什麼作用?
她不過是太子府里的擺設而已。
「老三、老五,我就不送了。」眾目睽睽下,君無儔表示恩愛地擁著她進轎子里去,人也跟著擠了進去。
「你進我的轎子做什麼?」她皺眉往里面挪,雖然轎子寬敞,就算坐上兩個人也猶有余地。
他有自己的輦車、明轎不坐,來跟她擠做啥?
他不言,拍了轎頂讓人起轎。
過緊的桃心髻扎得頭皮發疼,宴會的時候她老趁人不注意用手指頭去戳那緊處,戳著戳著,仍不解癢。
「頭發太緊了嗎?要不替你換一個會梳頭的大宮女?」
天要下紅雨了嗎?
她還沒想仔細,頭頂一松,原來固定頭發的簪子被君無儔全部拔除,青絲泄了滿肩。
「你……」這人……
誰知道更過分地,他伏在她的頸肩,掬起她方才如水披泄下來的長發,放在鼻端輕嗅。
她太小看男人的執著,執著于他們想要的,尤其是他,他想要的、想得手的,不論是霸業還是女人,一個都跑不掉。
君無儔沉默地看著她披風下弧度優美的頸項,眼神晦暗不定。
汾璽玉只覺眼前一暗,她整個身體已經在人家懷里,他的唇強悍地抵開她的,在她毫無防備的小嘴里撩撥挑動,他冰冷的唇帶著如火似的熱情。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想親就親,想抱就抱,我雖然出身不好,也不是青樓妓女!」她一掌推開他,臉上是無限隱忍卻又受傷的神情。
「我在試,你對我到底有什麼影響力,為什麼我會掙扎,掙扎要不要把你送給老三。」
汾璽玉還在眼眶滾動的水珠嚇得忘了要掉下來。
他坐正,手指卻又來拈著她的發絲。
「老五要本宮把你給他。」
把女子當成饋贈,不是什麼新鮮事,重點在于他能得到什麼好處,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更不會遵守什麼君子之道,這是他一貫的手段。
「老五喜歡你,本宮看得出來,不過,我不會把你給他。」
他會給老三,讓老三跟老五不愉快,他可以坐收漁利。
君無儔轉過頭,沒有錯過她臉上任何細致的表情,可他失望了,她細女敕的臉上除了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後來就是一片漠然。
通往王位的道路都是用血肉和白骨鋪就的,要立大事,豈能耽于婦人佞人?
「想不到太子的能力很差,必須靠女子才能往上爬。」她向來與人和好,少有這麼尖酸刻薄的話,但凡事都有第一次,開了葷,就什麼都無懼了。
話很酸,像在君無儔心上插了把刀,他陰郁地用指抓住她的下巴。
「你一再惹惱我,這對你沒有好處,先說了,你是去定三王府了。」敢說他能力差,當初不該留她這禍根的。
「人人都說我是災星,可是我做了什麼,得這樣求生?」攪進來,她出不去了是嗎?
汾璽玉喃喃自語,他的蠻力終于讓她的臉變形,她臉上的淒苦是君無儔沒看過的。
他真想抹掉她臉上的表情。
「既然這樣……民女就跟太子爺談個條件吧。」
她眼波堅強得讓君無儔幾乎要改變主意。
他在皇宮內廷里看過太多女人,一遇上事情只會哭哭啼啼,讓人瞧不起。
說要把她送人,她不哭不鬧,沒有任何博取同情的招數,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以後,竟敢談起條件了?
「我不是你的人,你想借我的手除掉不是你太子黨的皇子,就算不幸任務達成,可你總共有幾個兄弟?難道要一直不停地把我往外送?」
他把她當成了什麼?
妓女嗎?
她的心如被剜了般的痛,這樣的他跟她的哥哥汾少麒有什麼不同?
這世上沒有會真心疼她的人^
他就非得把她扯進他們那雜亂的世界嗎?這位置,她不想要,原來也不該是她的,她要的不多,要是一生能夠找到一個知心人,粗茶淡飯,養一窩小狗那就心滿意足了。
她活該要賣命才能過上幾天痛快日子。轎夫停下了轎子,爾雅殿到了。
「你要什麼?」君無儔問。
「我從哪里來,讓我回哪里去。」
「你想回汾府?」
「我想不會了,可以自給自足,我能養活自己。」
「我給你的不好嗎?吃穿用度是別人沒有的,你寧可舍棄這些回去吃咸菜配粗糧?」
「宮里很好,所有的東西都是最精致的,就連人個個也都是頂尖,可是我一輩子都被關在院落里,就出去賣字的那幾天看見外頭那麼大,外面的花沒有這里多嬌,但是野花活得精神抖擻,就連天上的白雲想飛到哪就往哪飛,不用被四面牆壁困住,出不去,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