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他是啞巴?」鐘天衡抱著茶杯蹭到她腳邊。
「天衡,不準無禮,這位叔叔是受傷了不舒服才不想說話。」鐘世珍蹲,偷偷捂住他的嘴,很怕一個不小心兒子又吐出什麼傷人的話,偷覷了床上的人一眼,瞧他像是已入睡又或者沒擱在心上,才教她松了口氣。
唉,她有時都會忍不住想這兒子到底像誰,但想這有什麼用,孩子又不是她的,是這軀殼的,她初來乍到就預備當媽了。
初知自己有孕,感覺就跟被雷劈到沒兩樣,她一整個震驚到說不出話,慶幸的是救了她的知瑤願意收留她,還給她一份工作。
最重要的是在這女子難以拋頭露面的年代里,她可以扮男裝在外頭走動,見過她扮男裝的姊妹們,個個贊不絕口,直夸她俊俏,身形走姿和氣勢壓根看不出是姑娘家,突然間,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但不管怎樣,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因為她還有個兒子要養!
「爹爹,他的年紀看起來比較大,怎麼會是叫他叔叔?」
鐘世珍嘆了口氣。因為她的實際年齡絕對比他大,但太難解釋了,直接跳過,轉移話題。「天衡,你乖乖地待在這兒,爹爹去跟小二哥吩咐晚膳。」
「爹爹,客棧的膳食沒有爹爹弄的好吃。」鐘天衡人小表大,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像是已經無法隱忍客棧的伙食。
鐘世珍抿緊笑意。「好吧,要是有法子,爹爹再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借個灶替你弄些愛吃的。」
「就知道爹爹最疼天衡了。」鐘天衡撒嬌地直往她臉上蹭著。
「撒嬌鬼。」她嘴里罵,心里可樂著。
有了孩子之後,她才發現……有孩子真好。
「互市的做法不錯,不過就怕牙人從中牟取暴利而無人坐管。」
「那你有何高見?」
「我倒覺得……與其讓牙人從中哄抬,倒不如讓商家自行跟農家訂契約買賣。」
闌示廷唇角微掀,藏著鄙視的笑意,啟口的嗓音卻是溫厚有禮。「如此一來,賦稅又該怎麼算?互市可以抽牙稅,更可以將各式商貨推廣到各城鎮,甚或是鄰國,而農家比照人口和田地範圍征稅……這可是當初你跟皇上進言的。」
「……但我現在有更好的想法了,如今天下太平,守城將士可以擇地屯墾,待邊境有需要再前往,所以這丁口稅就可以廢除,再者要以田地範圍賦稅,倒不如以每年的收成做為賦稅標準,可以以農作或者更算為錢糧,再者要是由商家與農家訂契,賦稅則由商家支出。」
「這豈不是要從商家身上剝兩層皮?」他原是驚詫他前頭的稅改方式,可听到後頭無法認同。
「當然不是,這訂契是依照兩方認為可行的價格進行,商家利字當頭,會不知道這稅給得值不值嗎?這般做法,除了避免農作被哄抬,農家為了得到好價錢,也會更加用心耕作或改良農作,再者也可以避免遇到澇旱時,卻還得上繳賦稅的窘境。」
他直盯著公孫令的側臉,濃眉微攢地問︰「可是並非每一處的農作皆能豐收,如此做法,對于地僻田瘠之處,根本不可能有商家前往訂契,豈不是不公平?」
他皺眉,是因為這人壓根不像他以往識得的公孫。重賦苛稅是公孫接掌首輔之後,首推之政策,惹得民怨四起,而皇兄竟是樂觀其成。
「應該這麼說吧,雒陽城東邊的寬林縣、孔德鎮和東南的綴林縣和洛德鎮等地都是大糧倉,那是因為浴佛河在寬林縣轉了個向往南,沖出大片月復地,成了道地的魚米之鄉,但東北邊上的連山鎮因為傍著燕嶺,又是浴佛河轉向前水流最凶猛之地,造成連山鎮雖有沃土卻難以成田,示廷認為咱們該怎麼做?」
「公孫有何高見?」
「咱們在浴佛河入隘口前挖出分支,建座攔水堰吧。」
「……攔水堰?」
「像一座大型水門,用來調節河水,如此一來就不怕浴佛河老是泛濫,二則一旦遇旱時,開閘門就可以引水灌田,豈不是一箭雙雕?」
第一章好心救了落河人(2)
當時,他听得一愣一愣,看著公孫令轉過臉來,那雙總是清冷的眸此刻熠熠發亮,躍躍欲試,像是夜空最燦爛的星子,撞進他毫無防備的心版上,烙下了痕跡,教他激動地緊握著他的手,熱切低喊,「公孫、公孫……」
鮑孫令之所以能夠以年少之姿成為群輔之首,並非因為他是開朝世族之後,而是因為他聰穎而睿智。以往他總是用在旁門左道上,隨侍在皇兄左右,如今竟願意提點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他又何必……
「公子,你先起來喝藥吧。」
那相似且獨具特色的清朗聲嗓,教他緩緩張眼,額面上有個清涼觸感,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公子,你渾身發燙,我扶你起來喝藥。」鐘世珍把湯藥擱在花架上,想將他扶起,才發現他身形瘦歸瘦,但畢竟是男人,想扶坐起來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費了大半氣力,氣喘吁吁地扶著他倚在床柱邊上,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她趕忙將藥碗端起,仔細吹得微溫才喂他。
「公子,趕緊喝下吧,你這身上的熱度太高了,都怪我沒注意才會變成這樣。」鐘世珍對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氣極了,這種天候掉進河里,哪可能不染風寒,都怪她太大意。
闌示廷沒有抗拒,一口一口地喝下她喂的藥。
「你再歇會,我就守在這兒,要是你的燒還是沒退,我會趕緊再熬一帖藥的,你別擔心。」她扶著他躺下,還未將他安置好,人竟被圈進他發燙的懷里。「公子,你……」
「你還會擔心我嗎,公孫……」他啞聲喃問。
鐘世珍無奈嘆口氣。人嘛,生病的時候最是脆弱,尤其已經病到意識不清的時候,真的不需要計較。
「當然,我當然會擔心你,你好好睡一覺,也許睡醒了,病就好了。」嗯,從他的口中吐出第二個人名了,雖說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她不介意哄個病人,反正她又不會少一塊肉。
「公孫……你才是我的病灶,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才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帶著抑郁的低喃傾訴,教鐘世珍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禁轉了圈。
哇,會不會太肉麻了點?原來公孫是他喜歡的對象,那之前他喊的熙兒咧?呃……想了下,她忍不住嘆氣了。男人嘛,長得好看又有家世的話,在這年代,也許家里早已經妻妾成群了,他才喊過兩個,算客氣了。
只是,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嫌棄了他一下,虧他是她的天菜,但卻很不懂得潔身自愛呀。
還好,她有自信扮一輩子的男人,更有個家容許她當個假男人,她壓根不需要在這個世界找個男人隨便湊合,同樣可以活得精采。
想來,老天是疼她的,感恩。
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身體被搖晃著,甚至是被踢踏著,然後——
「鐘天衡,你這是在做什麼?爹爹不是跟你說過,這位叔叔發燒,正難過得緊,你怎麼可以爬上床踢叔叔?」
闌示廷微攢起眉,听著某人刻意壓低的聲音,混沌的腦袋費了點功夫才動了起來,想起自己的處境。
「我才不管,他怎麼可以抱著爹爹?」
「呃……不是抱著爹爹,是爹爹不小心跟著睡著了,因為爹爹——」像是想起什麼,鐘世珍趕忙回身探向他的額頭,確定他的溫度降了,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