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想,他是配不上她的,這般的玉人兒哪堪配行走山林的莽夫,她值得更好的。
他決定參軍也有拚搏一回的意味,若他真能拚出好功名,也許就能供得起她的錦衣玉食、婢僕成群。
「過世了。」她眼眶微濕,略帶感傷。
衛海天呼吸一滯,手臂微動。「你不要……太難過。」
他語氣僵硬,說不出安慰人的話,原本他想抬起手輕撫她頭頂,像小時候一樣,可是手一動就忍下來了,他們不再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她已不是他能隨時寬慰的小未婚妻。
「不難過,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倒是你,不是去邊關了,怎麼又回來了,還一副獵戶打扮?」她娘死的時候她的心真的很痛,可是時間一久,心里的痛是會減輕的。
衛海天濃黑的眉輕輕挑動了一下,目中眸光一閃。「仗打完了自然回歸故里,軍隊養不了太多的兵。」
「沒爭得一官半職?」真有點本事的不愁升官發財。
他輕笑。「當了個小旗,底下十名兵,不過一個月的薪餉還不到三兩,伙食糟得連豬都不吃,常常缺銀少糧的,我上山捉頭野豬就有五、六兩銀子,還不用吃豬食被人管,動輒三十軍棍。」
罷入伍時他還是一名小兵,的確沒過幾日好日子,不是被操個半死便是遭老兵欺侮,飯不給吃,還要干很多活,動不動就被打,苦不堪言,他背地里不知暗吞了多少淚水。
而後敵軍偷襲,前去迎敵的老兵泰半回不來,他們這些備受凌辱的新兵反而因此漸露頭角,上面的人一個一個戰死沙場,新兵一躍而上成了老兵,帶領更多後來的新兵奮勇殺敵。
幾年的浴血奮戰下,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而活下來的全成了英雄,在這片血灑的土地上留下功勳。
「可是山里的大貨凶狠,要是遇上了狼群或大蟲,沒要了你的命也至少會啃下你好幾塊皮肉。」有個官職好歹安穩些,不用風吹日曬、沒日沒夜的潛伏在山中,只為捕捉獵物換取溫飽。
「月牙兒,你不必為我擔心,以我的身手還有自保能力,狼或老虎遇到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倒楣。」
他說得極為自信,刀削的五官看來更銳利。
蘇明月看著他,總覺得這不是她認識的衛海天,有點陌生。「衛大哥還是喊我蘇大娘子吧,畢竟我嫁過人,不好充黃花大閨女,我們也都不是年少無知的孩子。」
她有意指出男女有別,曾經有過婚約的前未婚夫妻還是別走得太近,省得落人口實。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大多數的鎮民都不記得兩人曾有的關系,可是閑得發慌的好事者卻不在少數,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挖出塵封往事,在茶余飯後大肆渲染。
在外地她已受夠其他人的閑言閑語、無的放矢的攻訐,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地頭仍然擺月兌不了一樣的際遇,被人冷嘲熱諷,說出無心卻傷人的字眼,叫人遍體鱗傷。
「你還在記恨當年我的退婚,不肯喊我海天哥哥?」他仍記得她軟軟的糯音,小小的她不過三、四歲,眼兒微眯,笑得露出幾顆小米牙,要他背高高好摘變紅的甜棗。
以前不敢回想的種種一一浮現眼前,衛海天也沒想過自己居然記得那麼多,回憶清楚得彷佛昨天才發生過,即使兩小無猜相處的時候並不多,可是卻難以忘懷。
她是他少年時的白月光,心底一道抹滅不去的印痕,退了這樁婚事他比誰都難受,可不退婚,他怕這朵白玉無瑕的嬌花會在他手中枯萎,她需要瓊漿玉液的澆灌。
她搖頭,目光飄遠。「都過去了,何必重提舊事,你我各自婚嫁……」
「我尚未成親。」衛海天也不知自個怎麼了,腦門一熱,月兌口沖出這麼一句引人費猜疑的話。
面上一滯的蘇明月緩緩一啟櫻唇,「衛大哥,我就不留你了,一會兒明章下學回來見著了你不好,他一直對你很不諒解,覺得你的放手是我們一切不幸的主因。」
蘇家的不順暢似乎是從衛海天上門退婚開始,于是蘇明章將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全算在他頭上——若是當年衛海天不退婚,兩家已準備議婚,走完六禮約花一年半,會在蘇明月十五、衛海天十八那年成婚,蘇家為了女兒,暫時就不會因行商而舉家搬到外地,鎮上的親戚鄰里也會照看他們一二。
蘇東承也不會一時糊涂拿出大半身家和人合伙做生意,蘇夫人也不至于因家道中落而操勞過度、積勞成疾的病筆,蘇明月也犯不著因守孝三年成為大齡閨女,被抱著酒瓶不放的蘇東承隨意許人,沒打听清楚男方的身體狀況和背景,導致她遇人不淑。
蘇明章年紀不大,可記性驚人,他記得他姊姊曾是有婆家的,但那個人以從軍為由「拋棄」了他姊姊,所以他恨死了那個人,認為蘇家的敗落是無緣的姊夫一手造成的。
「我向小舅子……呃,明章解釋……」衛海天笑臉僵硬,那頭被寵壞的小老虎向來橫沖直撞,不給人開口的機會,一不合他意就撞上來。
「解釋什麼?說你解除婚約是為了我好,還是怕你一死我會守活寡,一輩子等著一座貞節牌坊?」
她不介意他的退婚,但是這事卻讓她一夜之間成為全鎮的笑柄——莫名其妙被人退婚,對方還只用了一句「從軍報國」來搪塞。
因此對外說是為了做生意,其實也是為顧全蘇家顏面,不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等衛海天一離家,蘇東承便帶著一家子離開,兩個當事人都不在鳳陽鎮,也就沒有那些的蜚短流長。
「這……」衛海天嘴里發苦,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衛大哥,你不必對我們感到愧疚,你有你的生活要過,我們也有我們的日子要活,以後還是當鄉里走動,免得生出事端。」
她言下之意是送客。
第二章 父親的舊友(1)
「姊,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蘇明章明擺著一臉厭惡,他對「不明」之物一律生有惡感。
真真是無禮,未經人同意居然擅自模他的臉,還一副「我不咬人,我很友善」的嘴臉,讓人看了超不快。
小爆竹蘇明章脾氣不是很好,一見到令他不順遂的人便會炸開,雖然有點被寵壞了,但自從家里出了變故,他收斂了很多,也學會了低調做人,不再一有不順心就發作。
以前的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誰沒順著他就發火,如今他最怕的人是被休棄回家的大姊,她一個眼神看過來,他馬上正襟危坐,兩股顫顫,不敢有絲毫移動。
因為姊姊真的會動手打人,比爹凶一百倍,娘死時他哭著要找娘,誰來哄都不行,他哭得聲嘶力竭、臉色發黑,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卻仍左踢右踹地把來哄他的人全趕走,只要大姊。
大姊一過來,二話不說月兌了他褲子按在她腿上,一下一下的拍他的小屁……呃,打得整個都腫了,害他連三天只能趴著睡、不能坐、不能彎腰,拉屎也痛,連走路都痛。
從那天起,他就曉得大姊是不能惹的母老虎,看著像溫馴的貓,懶洋洋的在日頭下曬暖,但是把她惹毛的便是自找苦吃,老虎的爪子和獠牙很駭人,咬得體無完膚也不罷手。
他正是虎爪下的受害人。
「衛海天。」頭也不回的蘇明月已專注在繡布上,一針一線繡出牡丹的雍容華貴,無可比擬的花中之王。
蘇明章撓了撓頭,有幾分困惑。「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過,怎麼一時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