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坐在亭子里,找個避風處坐下,把手腳都縮了起來,繼續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外才傳來細微腳步聲。
「皇上,沒見著人,也許他根本已經回去了。」壓低聲響的人是走在前頭,提著燈籠的冠玉。
青羽一身細繡玄袍,沉默不語,只是大步走向亭內,烏瞳一掃,就瞥見蜷縮在角落睡著的人。
瞧他唇色一場紅潤,就連雙頰都泛紅,果真如自己猜測的,他八成染上風寒了。
「皇上?」
青羽擺手,冠玉隨即明白地閉上嘴,將準備好的飯盒往亭內石桌一擺,留下燈籠,隨即退到殿外。
青羽探手輕覆上阮招喜的額,熱溫教他微蹙起濃眉,幾乎在同一時刻,阮招喜也突然清醒,略有防備地看著眼前的他,直到認出他是誰,才咧嘴笑開。
「小雙子,你總算是來了。」說著,他咳了幾聲,連忙將他推開些。「別靠太近,我好像染上了風寒了。」
「怎麼生病了?」青羽明知故問。
「就……該怎麼說呢?被皇上罰的。」搓了搓紅通通的鼻頭,他總覺得又想要打噴嚏了。
「你和皇上不是拜把嗎?」青羽似笑非笑道。
「唉,拜把是一回事,在宮里,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總是他說了算,我既然犯了錯,總的要罰。」他說得坦白,卻帶了點怨。
「不過他也真夠狠的,讓我跪在石板上,跪到下起雨,渾身都濕透了,先不生病都難。」
「你怨皇上?」青羽在他身旁落坐。
「不是怨啦……就覺得他有些大驚小敝,又沒怎樣,何必這樣折磨人呢?」用力嘆了口氣候,阮招喜突地聞見一股香味,雙眼一亮,瞧見石桌上擺了一只精致的三層飯盒,不由分說地起身,拆開一層層的食盒。
「哇!」看見菜色,他整個精神都來了,回頭問︰「這可以吃嗎?」
「都拿來了,不吃做什麼?」青羽收斂神色,好笑地反問。
「那我就不客氣了。」先是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再夾起紅燒羔,一入口,酥脆外皮和滑女敕肉質教他眼淚都快要噴出來。「好好吃喔!」
盡避病著,他還是相當有食欲,開始朝一盒盒的飯菜進攻。
「小雙子,這是什麼?」邊吃,他還不忘用筷子指著里頭烏抹抹的一道菜問。
「那是鮑魚,嘗嘗。」
阮招喜吃了一口,幾乎要涕泗橫流了。「當皇上真好……」他好羨慕啊!
「當皇上很好?」
「還不好嗎?」見里頭還準備了一副碗筷,趕緊替他擺定,催促著他一道用膳。
「睡的是精美宮殿,蓋的是絲綢軟被,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這樣還不好喔?很幸福耶。」
青羽看著他風卷殘雲的吃相,沒什麼胃口地把碗筷擱到一邊。「這樣听來,你不覺得像是豢養了一頭珍禽異獸?」
阮招喜一頓,瞅著他。「嘿,你這說法真是挺有趣的,不過換個角度想,正因為是珍禽異獸才能夠享受這樣的生活,否則要是只狐啊鳥的,不吃了它才怪,哪能享受這樣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珍禽異獸,是不是也該被吃了?」
阮招喜忙著吃,又要忙著想,非常忙碌。「可是,他既然是珍禽異獸,那就永遠都是這樣的身份了,不是嗎?話又說回來,干嘛說他是珍禽異獸?他是皇上,是皇朝,擁有神血,開啟數百年太平的青姓皇族,他的一舉一動可以左右咱們王朝的興盛,珍禽異獸有這本事嗎?」
說急了,他嘴里太過大口的飯菜一時吞不下又吐不出,梗在喉間,差點教他岔了氣,猛拍胸口。
青羽見狀,立即端出飯盒里的酒,替他斟了一杯。
接過手,阮招喜呼嚕嚕地喝下月復,開心得像只饜足的貓兒,笑眯水眸。
「哇,這好喝多了,溫溫的,喝得我都暖了。」
「這是蛋酒,可以祛風邪,多喝點。」
「小雙子,你真是貼心,知道我染風寒……」一頓,他不解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染風寒?」
「說了可以祛風邪,可沒說知道你染風寒。」他低聲道,又替他倒上一杯。
「就說嘛,你在御膳房怎會知道我在露華殿外發生什麼事?」
阮招喜點點頭,不以為然地笑著。「吃嘛,難得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定要把握機會。」
「是嗎?你吃吧,我不餓。」青羽的目光追逐著他喜形于色的笑。看他吃的不亦樂乎,仿佛這是頓多麼難能可貴的奇饉,可那不過是要御膳房隨便準備的夜宴罷了。
「怎麼可以浪費?你知道在外頭有多少人連白米飯都沒得吃嗎?」
「……有百姓連米飯都沒得吃?」他微愕。
「當然。」阮招喜白了他一眼,想是在諷刺他是個養在深閨不懂人間疾苦的貴公子。「多得啊,你沒瞧過城外的乞兒嗎?」
「……我沒出過城。」他臉一沉。從沒有一個官員上奏過此事,簡直是皇城大辱!
百定皇城正值盛世,長年無征戰,照例說百姓該是豐衣足食,想不到竟會有乞兒。
「不用出城也有得瞧,城北烏桐巷那一帶,就全都是乞兒。」
「你這麼清楚?」
「當然,因為我娘常去救濟他們。」說到他那過分樂天的娘,他真是又愛又恨。
「我辛苦攢錢侍奉她,她卻全都揮霍到那些乞兒身上去,自個兒連白米飯都舍不得吃,反倒是那些乞兒吃香喝辣的。」
「這樣听來,你似乎對那些乞兒有些微詞。」透過與他閑聊,青羽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樣的為人。
今晚前來,只是想確定他是否之死個會逢迎拍馬的太監,原以為已經四更天,他早走了,想不到他居然還堅持守諾,這點教他有點意外。
「也不是,畢竟他們窮慣了,突然有人給了一筆賞銀,當然會想要吃香喝辣,我只是心疼我娘。」說著,盡避已吃得極飽,阮招喜還是趕緊把甚于的飯菜掃進嘴里。
「他們也不是自願當乞兒,實在是謀生不易,皇上應該要縣府想個法子安置,甚至是幫助那些乞兒才成。」
「你不是跟皇上挺熟的?」
「……是,是挺熟的,可你要知道,皇上哪里能讓我在旁邊說話?話要是說多了,可是會被當成讒臣的。」他扯謊扯得頭頭是道。
第2章(2)
青羽忍不住低笑,「听起來,你像是有一套想法。」
「是有,不過就不曉得上頭的人能不能听見。」
「何不說說?」
「很簡單啊。」掃空了所有飯菜,阮招喜忍不住又斟了杯蛋酒,暖暖不斷打顫的身子。
「咱們內務府底下,單位何其多,好比說把浣衣局的工作分派一些給乞兒,這樣不就得了?」
「浣衣局是給年老宮人的最後一份差活。」內務府底下設有監局房庫四大單位,各有人司其職。
「年老宮人已經很辛苦了,他們一生都沒有許人、沒有婚嫁,把青春都獻在宮里,為何年老了皇上卻不能好好照顧他們呢?」
他認真的說。
「我有時也會經過浣衣局,瞧那些年老的宮人都能當我嬤嬤了,還在那兒洗衣裳,我就不舍。」
青羽微揚起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畢竟這是祖宗規矩,他也就這樣成規沿用而已,只是——「你在敬事房當差,怎麼會跑到浣衣局?」
內務府底下,各有總管看管著底下的太監,屬于敬事房的,可以出入後宮前廷,但是範圍不至于跑到最北角的浣衣局。
「欸,我有說我在敬事房當差嗎?」
「……有,你上回要走時說的。」青羽不動聲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