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為難,就把外面那幾個人給打發回去,如意齋的廚子也好,貼心的婢女也罷,我通通不需要。」
這回,她總算認真同人說話了。
何競看看外頭,再看看賀心秧,委實難以啟口時,蕭瑛總算出頭。
他從那群人後頭走出來,進屋對何競和小四點頭,兩人趕緊退下去,把幾個新人留在原地。
賀心秧望著他,這人有病啊,三不五時往他們家里跑,密道不是很秘密的嗎?他竟拿來逛廚房。
蕭瑛坐下,苓秋奉上茶水。
「你先下去吧。」蕭瑛說。
苓秋看賀心秧一眼,見她點點頭,便走出廳里,離開時順手將門給關上。
蕭瑛看向賀心秧,她轉開臉。
他不以為意,柔聲問︰「你在生氣。」
只是生氣那麼簡單嗎?他太謙虛了。
「果果是你弟弟,王爺想和他相處我沒意見,但除此之外,真的不必刻意與我和晴攀關系。」
「你覺得我在和你們攀關系?」
「不然呢?是感激嗎?」解決感激的最好方式是銀貨兩訖,給一筆錢,你開心、我快意,不必今天送屋、明天送美人,多麻煩啊。
她的口氣很挑釁,以為會引來他的反唇相稽,沒想到他想了想,竟然點頭,說︰「對,是感激。」
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一下子接不下話。
看著她錯愕的表情,他堅硬如鋼的心,軟了。
「那些年,我過得很辛苦,不是生活上的辛苦,而是這里……辛苦。」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口。
這樣的開頭太煽情,通常是偶像劇男明星的台詞,從他嘴巴說出來,真、真、真是不合宜。
第二次的預料之外,她徹底沉默,大大的眼楮看著他,眼底飽含好奇。
「你既然能從听聞中猜出果果的身分,那麼你一定知道,除了果果之外,我也是朝臣擁護為東宮太子的人選之一。」
賀心秧點頭。是,她知道,有人說他宅心仁厚、善于朝政,說他有謀有智,是身為東宮太子最合適的人選。
「因此蕭防我並不比果果少,尤其那時我已經十七歲,而果果只是五歲小兒。只要除去佟斌妃,想要五歲小兒的命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所以呢?」
「所以蕭在我身邊埋了人。」
「故事里面那個小喜?」
「對,她將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蕭,幸而那時我無心于皇位,一心想求全于山林,所以蕭並沒有立即對我痛下殺手。」
「不想搶帝位的皇子……」
「很矯情?」他接下賀心秧的話,忍不住自嘲。
「不,是很稀少。」而且很聰明。
「那是母妃臨死前唯一交代我的事——遠離權力中樞,活下去。」
「活下去?」真奇怪的遺囑。
「活下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睡著,明天再不會醒來,但身為處在風口浪尖的皇子,我天天都在憂慮這件事。皇後視我為敵、蕭拿我當對手,部分朝臣把我當成希望,而父皇看著我的墮落,無言卻心痛。」
同情從賀心秧眼底溢出來,當皇子的日子真辛苦,用生命在競爭,便是爭來那張紋金雕龍的寶座又如何?
手握至高無上的權柄真能得到快樂嗎?一言能定人生死,自己就會得到幸福嗎?她不過是果果的老師,便心疼不舍他去蹚這渾水,把蕭瑛生下來的母親自然只會更心疼。
蕭瑛的母親是真正的智者,身處後宮,沒有被權力榮祿迷了心,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蕭在父皇的湯藥里下毒,父皇發覺此事時,為時已晚,只好隱瞞所有人在暗地布置,宮展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安排的。我曾潛進父皇的寢宮,與父皇深談一宿,身為九五之尊的父皇竟低頭求我,保全果果。」
那個皇帝一定很疼果果,保全不了自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果果。賀心秧想著。「就算他是皇帝,可面對死亡時,也是個平凡人,平凡人就有親情、有牽掛,有最無法割舍的心情。」
第七章重修舊誼(2)
蕭瑛點頭續道︰「父皇說,他知道我的風流與玩物喪志全是作假,目的是為保全自己,讓那些盯著我、想借我得到官位利祿的文臣打消念頭。
「父皇說,蕭有勇無謀,心高氣傲,有能力奪龍位卻無能治國,他上位不到十年,國必敗、朝政必亂,倘若祈鳳皇朝因此滅亡,他也不覺得奇怪。
「父皇是明眼人,他說的話在短短幾年內一一應驗,你自己親身經歷過水患的,若非宮晴安排妥當,邑縣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傷亡。
「宮晴問過郬為什麼,郬輕描淡寫回了句‘用人不當’,宮晴說︰‘蜀洲為王爺治下,為何王爺不斬貪官、革污吏?’她……著實為難我了。」
「為難嗎?我以為王爺的權力很大。」
「是不小,但我若大動作做了那些事,這幾年,我刻意營造的閑散王爺形象將會功虧一匱。
「那夜深談,父皇要我維持原貌,他說蕭自視甚高,定會因為我的不思上進、無企圖心而瞧不起我。他越無視于我、越不將我當成對手,我便能留下性命,否則他是連父皇都能下毒手的人,何況區區兄弟,父皇希望我保全自己同時救下果果,日後輔佐他登上皇位。」
「果果只是五歲小孩,他怎能認定,果果會做得比蕭更好?」
「果果是個神童,自小就展現與眾不同的氣度與見識,父皇曾問他︰‘何以治國?’果果回答︰‘以仁治。’他才五歲,就懂得以仁治人,勝過以權治人。父皇常說,為王者,只要心中有個仁字,再輔以良臣,便能成為仁君。」
好吧,賀心秧承認,他果然是神童,純天然有機,和後天用豐厚財力培養的神童截然不同。
「那你呢?在諸多臣子看好你時,你父皇沒問過你何以治國嗎?」
蕭瑛淺哂。「那時我已經夠大,能夠清楚表達自己的態度,問題不在于能力可及否,在于我對那個皇位沒有半點興趣。
「這些年我利用蕭的輕鄙,暗地蓄存實力,為的是有朝一日,完成父皇的遺詔。盡避蕭看不起我,卻從沒放棄過監視我,我身邊有太多他的人,不管是王府管家、下人,到處都有他的棋子,花滿樓的帚兒姑姑,你記得嗎?」
因此他從不在王府里議事,寧願窩在小小的綢緞莊密室里,與人商討大計。
賀心秧听著他的言語,心有些發酸,那不是比坐牢更可憐嗎?
帚兒姑姑,她當然記得,她的五官普普,卻有一雙突兀濃眉,眉心一顆肉痣,目光精明而銳利,當時她就覺得帚兒姑姑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她也是蕭的人?」
「你與我在風月廳的那個晚上,她就躲在屋頂上。」
所以他是為了演戲給帚兒姑姑看,才和她假戲真做?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是心竟不明所以地為他而隱隱發疼。
一個無時無刻都在做戲的男人,她怎能不同情?
「過去五年,我不敢到宮家看果果,只敢在暗中打探他的生活,因為我不確定身邊有多少個蕭眼線,便是我視如兄弟的郬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對于果果還活在人間這件事情,我瞞得滴水不漏。
「直到宮節帶著全家人前往邑縣赴任,半路遭匪,我幾乎悔青了腸子,當初不應該為了怕事情敗露而不派人加以保護。我氣急敗壞,著人尋找宮節一家人的下落。
「後來找著了,我讓人扮演好心村人救下他們,給足盤纏讓他們順利到達邑縣,並不著痕跡地提及宮節,引起郬的興趣,注意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