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一點希罕,所以沒有一點滿意。
「以我的身分,自然是我高攀將軍,只是,我跟將軍之間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實在……」
「明媒正娶,有何不好?」
「自然是好,但是呢,名分只是夫妻關系中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感情。」喬熙惟努力跟這個古人說道理,「名義上是將軍之妻,但其實我們也就見過一次面,我對將軍,並無感情……說小女子不知好歹也罷,我便是不想跟個陌生人成夫妻,將軍若是強來,我身小體弱,自是打不過,不過……若真被欺負了,我,我一定會找機會毒死你。」喬熙惟說完,深吸一口氣——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他總該生氣了吧,賞她幾巴掌,然後把她這個想要謀殺親夫的家伙趕去柴房睡……沒想到巴掌沒來,景仲軒還笑得挺開心。
不會是從吧?
他朝外喊,「冬雪,春香。」
兩個丫頭應得一聲,便推門而入。
「帶少夫人去東廂休息,今天晚上就在那陪著,好生伺候。」
「是。」鴉青色衣裳的丫鬟先過來一福,「春香見過少夫人。」綠衣丫鬟也跟著過來,「冬雪見過少夫人。」
離開主屋之前,喬熙惟回頭看了景仲軒一眼,意外的,他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生氣,反而還有那麼一點興味的意思。
大抵是投懷送抱的見多了,偶而來個拒人千里的覺得有趣吧。
他的想法,她沒興趣知道,只知道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如此便好。
第3章(2)
景仲軒既然承襲了爵位,院子自然十分大。
出了正房,又走了十幾公尺才到東廂,春香點了燭火之後先行退出,冬雪則是拉起鏤金牡丹屏風,喊粗使丫鬟送熱水。
嗷嗷嗷,熱水!
喬熙惟一听登時大為感激,累了一天,她真的就只想洗個熱水澡,卷著棉被好好睡一覺。
權勢之家真的好辦事,不過才一下子,粗使丫鬟們便把浴桶的水注滿,冬雪替她月兌了那身繁復的喜服,又將長發盤起,扶她進入浴桶——一泡到熱水,喬熙惟真是舒服了。
來到這世界,真的沒有好好洗過一次澡。
出嫁之前是有進過一次浴桶,但當時煩惱新婚之夜該如何推托,完全不覺得舒服,不像現在,放下心中大石,整個人無比暢快。
水的溫度剛剛好,還有淡淡的香味……香味?她聞了聞,真的是香味沒錯。
「這水加了什麼?」
「回少夫人,加了些香露。」
真稀奇,居然是青草味,還有竹子的清香,好好聞。「外頭有得買嗎?」
「有的,不過大多都是花香,蘭花,玫瑰,梅花之類的香味,少夫人用的這個,外面可買不到。」喬熙惟知道冬雪是要引她說話——她剛便注意到了,這兩丫頭的個性不同,冬雪活潑些,春香比較靜。
「怎麼買不到?」
「這是皇後娘娘命宮中的調香師調出來的,不過,當然是少爺開的口,前前後後做了好多次呢,其實少爺說味道還差些,不過沒時間,先用著吧。」冬雪似乎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情,一邊拿著小木杓給她的肩膀澆熱水,一邊笑說︰「夫人就說了,誰家閨女用這種味道的香露,又是青草,又是竹子的,還要加茶葉,硬邦邦,一點女孩子家的感覺都沒有,會失禮的,不過拗不過少爺,還是進宮跟皇後娘娘傳了話。」喬熙惟听懂了,這香露,是景仲軒特別為她弄的,也不過才見了一次啊,是從哪里看出來她喜歡竹草清香,而不愛香郁濃芳的?
丙然不可以小看古人,既然身為將軍,又是少年得志,應該也是有某些雷達才是。
浸了一會,浴桶的水漸涼,冬雪便扶她出來,要幫她穿衣服。
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體,喬熙惟有點不好意思,但好歹移民兩年多,很知道這年代的規矩,要是主子說想自己來,就意味小婢服侍得不好,那冬雪恐怕要馬上跪下,還要配上幾個響頭,因此她什麼話也沒說,乖乖配合便是。
出得屏風,春香已經在外頭等著。
「少夫人喝點桂花酒釀,晚上好睡些。」說完,立刻掀開桌上的食盅。
嗚嗚,酒釀,她以前超愛吃這東西,但是想當然耳,穿越後能吃飽就不錯了,酒釀真的就是夢中相見而已。
喬熙惟拿起瓷羹,一當起一些,放入嘴里,酒香跟花香混在一起,別說多甜美了。
三兩口吃完,漱了口,便上床躺下。
床鋪又大又暖,兩丫頭就睡在隔壁的耳房,門口則有兩個僕婦守著,因此即便是人生地不熟,倒也是不害怕,只是……唉。
真的回不去了呢,好幾次都希望只是夢,好幾次都希望能夠回到本來的世界,但一個月又一個月,然後一年又一年,再怎麼也知道了,大勢已定,她喬熙惟走到二十六年,要開始以韓生煙的身分活下去。
可憐的庶女,命不好,偏偏笨手笨腳還在大雪天掉進水里,就這樣沒了,而她陰錯陽差進入她的身體。
原以為是一場意外,可是後來她發現,生霞每次看到她,都會閃躲。
喬熙惟不用直覺,學習過的肢體語言學告訴她,那個叫生霞的少女,絕對有鬼——她大可不管,但做不到,總得知道真正的韓生煙是怎麼沒了,若是意外,無話可說,但若是人為,好歹要討個公道,不讓她冤枉而死。
去年找到機會,她假扮已亡的沈氏,趁夜潛入生霞睡的屋子,裝神弄鬼,嚇得生霞吐實,只求沈氏饒了自己。
「我看到五姐推了生煙,可沈姨娘,您也知道我什麼身分,我娘不過是個九品官的庶女,女乃女乃看我就像看一般婢子一樣,或許連爹都不知道我是誰,我說出來的話,誰會听,何況五姐可是夫人的親生女兒,她犯天大的錯,都不會是錯,夫人總有辦法遮掩過去,沒人會跟夫人作對。
「我若吐實給生煙討公道,只怕公道還沒討,便被夫人隨意嫁掉了,沈姨娘您過世得早,不知道夫人多心狠,二姐以前在張姨娘茶中吐口水,被生月看見,告訴了張姨娘,張姨娘便要個說法,夫人不得已只好罰了二姐三個月的例銀,但生月卻被胡亂嫁掉了,您知道嫁給誰嗎,嫁給大管家的弟弟當續弦,大管家的弟弟已經快五十歲了,當時生月才十四歲。
「沈姨娘您別怪我看著生煙落水不施救,看著她命大活過來也沒說實話,我是自身難保,我不想成為下一個生月……大管家的弟弟,吃喝嫖賭什麼都來,才成親不到一年,他就把人賣掉了,生月妹妹現在在哪,我想都不敢想,我膽子小,只想跟我娘好好在府中安生,冤有頭債有主,推人的是五姐,請您饒了我吧。」早死的韓生煙,不知下落的韓生月,一個比一個可憐,就連韓生霞,她也無法責怪。
不是狠心,是生存太困難了。
迸代的女人,真不容易。
沒地位,沒人權,像貨物一樣,可以隨意買賣,打死也能隨便栽贓說是偷人,夫權就像魔法棒一樣,什麼都能賴在那上面,而且完全不用理由——這樣想來,景仲軒還真是好人,既沒行使夫權,也沒把她趕到柴房。
即便燭火昏暗,也看得出東廂是新布置起來的,百合鏡台,吉祥畫屏,放置衣服首飾的抽斗一應俱全,窗邊的美人榻上連錦墊都有……難道景仲軒還能預知她在新婚之夜抵死不從嗎?
唉。
她的人生居然走到這種奇怪的地步,躺在百花繡被中,看著頂上的鴛鴦帳,她想,真的該死心了,因為真的回不去。